華夏收藏網(wǎng)訊 1300攝氏度的窯爐前,69歲的胡家旺躺在竹椅上,多數(shù)時候是在一口一口地喝茶。到了溫度攀升的關鍵時刻,他一聲令下,旁邊的窯工便知道添柴加火。他坐的這把椅子,任何人不許碰,一碰就代表他可以“下課”了。
他一個人在這把交椅上呆了20幾年,他被人叫做“景德鎮(zhèn)最后一位把樁師傅”。
體力勞動者里的將軍
“十年可以培養(yǎng)一個博士,但培養(yǎng)不出一個把樁師傅。”胡家旺常念叨這句話。他如今天南地北地跑,靠的就是這項獨門絕技。
在中國,從來沒有一個城市能像景德鎮(zhèn)一樣,可以依靠一種產(chǎn)業(yè)維持生存一千年而沒有中斷。這里面,千年未斷的窯火是重要因素。
景德鎮(zhèn)傳統(tǒng)制瓷包括柴窯燒成和手工成型兩種技藝,即“燒”、“做”兩大行。清代督陶官唐英說過一句話:“瓷器之成,窯火是賴”。沒有窯爐,瓷器無從出生。窯爐就是瓷器的子宮。
瓷器好不好,往往就靠一把火,陶瓷因此被稱為“火的藝術”。沒有窯爐、沒有燃料、沒有技藝,也就出不來享譽世界的瓷器。所以說,景德鎮(zhèn)窯爐發(fā)展的脈絡,直接反映了景德鎮(zhèn)陶瓷的發(fā)展史。
公元1712年,法國傳教士昂特雷科萊在一封發(fā)往歐洲的信中表達了第一次踏上景德鎮(zhèn)的土地時的驚詫,“白天從火焰和煙氣的形狀,就能看出它的輪廓;而夜晚,這里被火光包圍,仿佛有許多煙囪的大火爐,神秘而美麗。”
恰恰也是這些傳教士,將許多陶瓷制作的配方和技藝傳到了歐洲。
“景德鎮(zhèn)唯一沒有流傳到國外去的東西,就是這些窯爐。”胡家旺解釋,古代只有來自都昌縣和鄱陽縣的人能燒窯,且要為馮、余、江、曹四大姓的人。否則,連窯廠都不能進。“柴窯跟景德鎮(zhèn)發(fā)展息息相關,這里有世界上保存最完整、發(fā)展得最全的柴窯,也有最多的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,但燒成技藝在景德鎮(zhèn)一直是壟斷的,外人見不了。”
而在歐洲傳教士將景德鎮(zhèn)的聲譽擴大到世界幾百年后,這里早已沒有沖天的火光和煙霧,因為大多數(shù)的窯已經(jīng)不再使用柴火,而是改為電燒或氣燒。
“工匠八方來,器成天下走”一直是景德鎮(zhèn)的立鎮(zhèn)之本。不過,在現(xiàn)代陶瓷工業(yè)發(fā)達的今天,景德鎮(zhèn)引以為豪的古老燒制技藝正在瀕臨消亡。并非四大家族的胡家旺,正是在這時成為了景德鎮(zhèn)資歷最老的把樁師傅,或者說,是最后一位。
“那些本該代代傳承的人,多數(shù)中途放棄了,否則這事輪不到我去做。”胡家旺介紹,三四十年前,工匠便告誡子孫后代,“千萬不要去燒窯。”
對于瓷器燒成,行業(yè)里有一句俗語:“一滿二燒三歇火。”它概括了柴窯技藝的三個步驟,即碼匣滿窯、投柴燒煉和適時熄火。要掌握柴窯燒成的精深技藝,絕非一朝一夕可就,而是要一步一步學起。
胡家旺介紹窯工的等級時,翻開了自己一直珍藏的1963年景德鎮(zhèn)燒瓷工藝流程表,上面寫著柴窯工作有8個腳位,也就是8個等級,上三腳是架表、馱坯和把樁,下三腳是一伕半、二伕半、三伕半,中間有小伙手和收兜腳。其中,把樁師傅是柴窯燒成團隊的技術核心,就像一只部隊的元帥一樣。1960年,把樁師傅一月拿93元工資,最低等級的一伕半只拿17元。
“‘把樁’是教不出來的,就像不可能教人當將軍?梢哉f,100個燒窯的人,能出1個把樁就不錯了。”胡家旺說。按照景德鎮(zhèn)柴窯的規(guī)矩,廠子里的領導可以解雇把樁師傅,卻不能單獨辭掉里面的工人。把樁就像餐廳的大廚一樣,上面的頭不能單獨把白案、紅案給解雇了,有事都得找大廚。
歷史上能干到“把樁”的人,都是從最低等級的一伕半干起的,一步步代替前面工位的人,才能最終登頂成為把樁師傅。“如果你哪樣不會,就去指揮別人,人家會說,‘那你來干!’到時你能行嗎?”胡家旺說,“就像軍隊里的士兵到將軍一樣,你得慢慢爬。”
如果窯燒得不好,燒塌半邊匣缽是常有的事。“歷史上整個報廢的窯也有,前面溫度高、后面溫度不夠,里面的瓷器都報廢了。”胡家旺還記得景德鎮(zhèn)一句民間俗語:“過的年好,不如建窯建得好,燒窯燒得好。”
作為燒窯總指揮,把樁師傅可以讓老板發(fā)財,也能讓窯廠倒閉。胡家旺每回干活前,小副手都先會把他的茶泡好、燈點好,再接他過來。開始工作前,他一定會沐浴更衣,這是老規(guī)矩。
柴窯的溫度不平衡,溫差大。前部的溫度達到1000攝氏度時,后部才300攝氏度。這就要求窯工掌握好燒窯的快慢,把握好窯內的溫度變化和氣氛。顏色釉就是利用不同的窯位和不同的氣氛燒制出來的。所以,燒柴窯全憑把樁師傅的經(jīng)驗。
“把樁就是要文武雙全。”胡家旺說。首先,你得要有體力,能把幾十斤的東西舉起來,并把它們輕輕地碼好,這就叫武功。其次,你得有眼力和判斷力。“我能大概辨別溫度,再來合理安排窯位。”憑借肉眼,胡家旺判斷溫度比景德鎮(zhèn)陶瓷學院專家所設計的機械還準。
除了在觀火口拿著草帽觀火色外,把樁師傅還有“吐唾沫”的絕招。胡家旺介紹,一旦到了關鍵時刻,比如高溫的時候,根據(jù)吐進去的唾沫燃燒程度,就可以輔助判斷溫度。“唾沫也是很講究的。像我喝茶喝得多,唾沫中水分就比較多,因而對燃燒的狀態(tài)自己有判斷。”這種方式在胡家旺眼里,就跟中醫(yī)聞大便、聞汗味一樣。此外,在窯爐不同的部位,他還會放置一些試片,行話稱“照子”,是用泥土做的,到時鉤起來看看,對溫度的判斷誤差就比較小。
正因燒窯時,胡家旺必須一直觀察窯爐,控制投柴強度,所以他“每一刻腦子都在轉,考慮著許多問題。”
胡家旺說,柴窯燒出來以后的陶瓷豐厚,釉質有玉質感,胎骨通透,“畢竟是慢慢‘煮’上去的,跟幾下就好的燒窯方式不一樣,就如大火和小火煮的東西不一樣。”此外,因為柴窯內氣溫變化無常,柴窯燒出的東西氣泡分布不均勻,跟“賊光”的氣窯產(chǎn)品不太一樣。
在建國瓷廠工作幾十年,窯爐推倒重建了七八回,每次重建的資料胡家旺都好好保存了。他還記錄了許多次燒窯的時間,以及窯位的放置。這些泛黃的資料,放置在胡家旺家里,記錄了一個返不回的時代。
轉折年代的堅守
走在景德鎮(zhèn)街頭,胡家旺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兒,身穿黑色夾克,走路慢條斯理;走進他的兩居室,也沒有任何豪華的擺設,甚至沒幾件瓷器,看不出他在陶瓷界的“江湖地位”。“只有在燒窯時,他才最有魅力。”古窯的一位工作人員如此評價他。
1958年,13歲的鷹潭人胡家旺小學畢業(yè),家境困難,提著一個布袋子和一元多毛票首次踏足景德鎮(zhèn),花了兩角錢住旅店,第二天投奔親戚,就此和陶瓷結下一生不解之緣。
少年胡家旺成了建國瓷廠一名陶瓷制作的學徒,尚不知燒窯為何物。燒水、掃地、拿飯,頭一年他沒什么具體的事干,沒事還得給吃旱煙的師傅拿一桿,“盡是零碎活。”到晚上師傅下班后,他才能點著煤油燈偷師技藝,因為白天師傅把器具占著了。整整3年,本該活潑玩鬧的少年找不到同伴,一天到晚蹲在坯房里,照顧六七十歲的師傅,一個月拿13元錢工資,其中的8塊8還是伙食費。“冬天時就是兩件單褲,有件空心棉襖就不錯了。”胡家旺回憶那幾年,說自己肚子老是餓得不行,“每月28斤米飯,沒一點油水。”
由于家里開過一個小店,胡家旺的父親被打成走資派。“成分”不好的胡家旺,1962年成為“統(tǒng)戰(zhàn)對象”,在南昌當了6年兵。
復員后,胡家旺再度回到景德鎮(zhèn)建國瓷廠,卻并未延續(xù)自己的陶瓷制作生涯,而是轉去行政崗位,一直做到了團委書記。
1976年,中國大局勢劇變,胡家旺也走到了生命的轉折點。31歲的胡家旺來到窯爐前,正式開始窯工生涯。那時他已經(jīng)是3個孩子的父親,最大的已經(jīng)上小學,最小的才1歲多。
這時,建國瓷廠的柴窯沒人了。民國時期,景德鎮(zhèn)最火的時候曾同時開燒108個柴窯。而從50年代開始,資源短缺,柴火不夠,曾有8個柴窯的建國瓷廠只剩下1個柴窯,其他都改成了煤窯。
只是因為煤窯的技術沒過關,燒不成景德鎮(zhèn)四大名瓷之一的高溫顏色釉,建國瓷廠才因此保留了一個柴窯“獨苗”。那時,柴窯被認為是沒有前途、要淘汰的窯種,景德鎮(zhèn)陶瓷學院的教授們在不斷試驗,希望能用煤窯和油窯取代柴窯。
“燒柴窯是個苦活累活,既要腦力又要體力勞動,那時讓一個人去燒柴窯有點‘發(fā)配’的意思,何況我還是個行政干部!”胡家旺說,當時燒窯這個工種沒有人愿意干,“當時我文化程度不高,體力很好,我也沒有什么別的想法,就一心一意認真做。”
在瓷廠,很多人從業(yè)務崗位逐漸走到了行政管理崗位,而胡家旺恰好相反,從管理崗位調動到了業(yè)務崗位,而且還得從最低一級的工種學起。這一轉變,或許會讓許多人在心理上難以接受。而胡家旺卻并沒有消極看待,反而利用自己善于學習的優(yōu)點,不僅成為了把樁師傅,還成為了眾人眼中表達能力最強的窯工,接受了數(shù)十家媒體的采訪。說到自己清晰的思路和縝密的表達,他還覺得跟自己的行政干部經(jīng)歷有關。
已到而立之年的胡家旺,一進窯爐就當最底層的一伕半,38塊錢一個月,每天工作七八個小時,就在窯里搬運五六十噸重的匣缽,來回把它們舉起來。“夏天窯里常常四五十度高溫,一直光著膀子,短褲里能擠出水來。”那時,胡家旺一次能將百八十斤的匣缽舉起來,“就像一個舉重運動員一樣。”到了如今近70歲的年紀,他還能輕松舉起三個匣缽,每個都得二三十斤重。
除了胡家旺,窯里幾乎沒有正式工,都是一些廠里照顧來的家屬工。最高級別的把樁師傅,是已經(jīng)退休又返聘的,已經(jīng)70多歲了?梢哉f,柴窯人才青黃不接。“領導安排我過去,也并不是要我去振興柴窯事業(yè),只是讓我去維持一下這個‘黃昏行業(yè)’。”
由于工資少,在繁重的工作之外,為了維持家庭生活,每個星期天胡家旺一家人還得上山砍柴,掙得一些生活費。
在從學徒到把樁的近15年的時間里,胡家旺潛心摸索燒窯的技藝,努力讓自己對燒窯的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有一個理論和實踐上的準備。“我什么都想?yún)⑴c,既觀察天時地利,也沒事就調配調配泥料,看看它們適合什么地方,需要什么樣的氣氛和窯位。”懷著不能讓這項技藝失傳的心態(tài),他花了很多工夫去學當時基本上沒人學的東西。
“跟好多人對打麻將、下象棋癡迷一樣,我對燒窯也很癡迷。”胡家旺介紹,那十幾年他一吃完晚飯就坐到窯爐旁邊,不斷搞試驗。有的人比他早進廠子十年,卻被他超越了;有的人開始是他師兄,后來卻變成了他的徒弟。
只有小學文化的胡家旺,對現(xiàn)代科學也并不畏懼,他?礋G需要的流體力學等邊緣科學的書,還請教做顏色釉的工人試驗配方,因此可以領雙份工資。“我從來不打牌,除了學習,還是學習。80年代我就接受采訪,當時相當榮耀。”他認為自己能成為把樁師傅是幸運的,因為那個年代沒有人愿意干這個工種,而他堅持了下來,還做到了創(chuàng)新。
胡家旺說,自己也當過領導干部,但從小就不喜歡“參與政治”。“小時候家里成分不好,在仕途上覺得沒什么發(fā)展,于是就想在技術上有所突破。”而當副廠級的調令要下達時,已做到把樁師傅的胡家旺還是想做技術工人,“干技術好,我是個思想比較單純的人。”
一步步向上爬的過程中,胡家旺也并沒預見將來自己能成為把樁師傅,更無法預見17、18年后,國家還這么重視非遺,柴窯能重新受人重視。
1989年,又是胡家旺的轉折年,他惹出了一場小風波,卻也一舉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。當年古窯遺址復燒,將他借調了過去。當時建國瓷廠在重點培養(yǎng)一位人才,讓退休的把樁師傅帶了他兩年。這位出生四大傳統(tǒng)把樁家族的師傅比胡家旺還小5歲,在窯廠也干得更長。沒想到,這時他自己卻放棄了。
此時,建國瓷廠柴窯要維持1000多人工作,把樁師傅不能青黃不接。于是,建國瓷廠想把借調到古窯的胡家旺調回建國瓷廠,培養(yǎng)當把樁。但是,古窯瓷廠不放。建國瓷廠不干了。廠里表示如果不放人,那么在古窯工作的建國瓷廠的老工人退休工資由古窯瓷廠來發(fā)。就這樣,胡家旺才又回到建國瓷廠,把樁直到1995年建國瓷廠改制。那一年,隨著建國瓷廠和古窯柴窯相繼停產(chǎn),景德鎮(zhèn)沒了大型柴窯。
柴窯復建后的新生
大型柴窯沒了,胡家旺卻一下成了香餑餑。景德鎮(zhèn)建國瓷廠一改制,他立即就去了合資企業(yè)。“那時自己認為大型柴窯不可能再復燒了。為了適應市場需要,我開始大量設計小柴窯。”1990年代,他依靠替人設計燒窯的報酬,當了景德鎮(zhèn)第一代買私家車的人。“一輛桑塔納也不得了啊,那時的交警還是拿指揮棒指揮呢!”
近十年來,在陶瓷大規(guī)模工業(yè)化生產(chǎn)的沖擊下,高成本的傳統(tǒng)柴窯退出了歷史舞臺,景德鎮(zhèn)的瓷器也走下神壇,全國其他一些產(chǎn)瓷區(qū)已經(jīng)追趕上了景德鎮(zhèn)。
正值此時,國家對于非遺文化的保護和發(fā)展力度空前,景德鎮(zhèn)的傳統(tǒng)柴窯亟待復興。而景德鎮(zhèn)的復興,與胡家旺這樣有著傳統(tǒng)技藝的人密不可分。
清末,景德鎮(zhèn)有一百多座窯。而如今古窯民俗博覽區(qū)內復建的鎮(zhèn)窯,是景德鎮(zhèn)僅存的一座保持原貌的鎮(zhèn)窯。為在生產(chǎn)中有效保護古代傳統(tǒng)手工技藝,讓營造技藝和燒成技藝傳承下去,2009年,景德鎮(zhèn)古窯民俗博覽區(qū)組織傳統(tǒng)老藝人,修復了這座鎮(zhèn)窯。鎮(zhèn)窯窯場占地約800平方米,房長40余米,寬19米,分上下二層。吉尼斯英國總部全球認證官吳曉紅博士現(xiàn)場認證并宣布,景德鎮(zhèn)古窯民俗博覽區(qū)復建的清代鎮(zhèn)窯創(chuàng)造了新的吉尼斯紀錄,是世界上最大的柴燒瓷窯。
因為古窯民俗博覽區(qū)的復燒決定,胡家旺得以重新拾起大型柴窯的工作。復燒的延續(xù),也讓胡家旺的價值得以延續(xù)。復燒儀式上,奧運冠軍、文化名人等共同為鎮(zhèn)窯點火,胡家旺也參與其中,感到相當驕傲。
胡家旺在鎮(zhèn)窯復燒時遇到了很多困難:整個景德鎮(zhèn)的建窯師傅當時只剩兩個,一個72歲,一個68歲。但胡家旺希望能堅持下來,“我當時就說,神七都上天了,我們?yōu)槭裁床荒軓蜔?rdquo;
鎮(zhèn)窯的體積為260立方米,只有一個投柴口,窯內全長17米,一直得從前頭燒到后面,因此容易產(chǎn)生局部溫度高,甚至有的匣缽會經(jīng)受不了高度塌下來,堵住一部分火路。胡家旺遇到這種情況后,使用了“絕活”——清火。他吩咐徒弟們勤燒淺插,依靠爐膛的送力將冷熱空氣交換均勻,前后溫差降低。“如果局部溫度過高,火色會刺眼,并發(fā)出銀光,這時就要考驗我的眼力,及時處理。”
鎮(zhèn)窯成功復燒后,古窯民俗博覽區(qū)開始了逐一復燒古代窯爐的工作。2010年10月,一座復建的明代葫蘆窯成功復燒,“這是我?guī)煾傅膸煾付紱]有經(jīng)歷過的。”胡家旺說,是旅游業(yè)的發(fā)展讓他有機會復建這些古窯。“在我的晚年,能看見景德鎮(zhèn)傳統(tǒng)陶瓷文化復興,使景德鎮(zhèn)千年窯火接續(xù),實在很幸運。”
2005年,英國倫敦佳士德拍賣會上,一尊名為“鬼谷子下山”的中國元代青花大罐拍出了2.3億元人民幣的天價,創(chuàng)了單件工藝品拍賣的最高紀錄。這尊元青花大罐的產(chǎn)地,就在中國江西景德鎮(zhèn),而燒制它的窯爐,正是這座復燒的葫蘆窯。
“古代的燒成方法都有歷史遺存,還有督陶官奏折。我把它們都翻了出來,仔細研究。”胡家旺說。
雖然從前輩繼承了許多方法,但說到把樁師傅的歷史,胡家旺倒是很感嘆:“只留下了一個有名的。”按照正統(tǒng)的觀念,把樁師傅是不能留名的。這些從業(yè)者,只能被稱之為“師傅”。如同我們在面對一幅書畫時,并不去關注紙墨的作者一樣。
而歷史上留名的唯一一位把樁師傅,在景德鎮(zhèn)已成傳奇。明代萬歷年間,景德鎮(zhèn)御窯廠奉意要燒造一批青花大龍缸,由于燒制難度很大,久燒不成。把樁師傅童賓萬般無奈之下縱身跳入窯內,以骨作薪,赴火而亡。幾天后開窯一看,大龍缸居然燒造成功了。后來,朝廷就在御窯廠的東側修建了“佑陶靈祠”,為童賓立祠,并敕封童賓為“風火仙師”。從此,“風火仙師”就成為景德鎮(zhèn)窯工們每年都要祭祀的一位神。如今,古窯民俗博覽區(qū)就有一個“風火仙師”祠,就在復燒的古代各種窯爐的旁邊。胡家旺燒窯前,都會先拜它。
對于把樁技藝的傳承,胡家旺仍覺遺憾:“過去天天燒窯,一年能燒100多個,F(xiàn)在,窯少了,出‘把樁’就更難了。而且,現(xiàn)在的柴窯都是小窯,大窯不燒的話,有的技藝不會用到,有的工種就失傳了,把樁就無法修煉成熟。”
胡家旺記得景德鎮(zhèn)有一個傳說:一位把樁師傅住在窯爐的對岸,燒窯那天突然漲大水,他過不來,于是手搖了三下,意思是過不來了。小副手會意會錯了,以為把樁師傅讓大家再燒三個時辰,便安排下去。沒想到,一揭開窯,瓷器倒燒得非常好。這故事被景德鎮(zhèn)人用來傳頌把樁師傅出神入化的技藝,說他可以看著煙囪冒煙就知道判斷火候。
鎮(zhèn)窯、葫蘆窯、龍窯、饅頭窯……從宋代到清代,一個個古代窯爐得以恢復。胡家旺參與復建了他眾多祖師爺?shù)母G爐,他的技藝在新時代得到了重生和復活。遺憾的是,終有一天,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把樁師傅只會活在人們的傳說里,像神話一樣封存在歷史中。胡家旺和古窯的堅守,也將銘記于世。